十里洋場“造夢機”:近代上海百貨公司與南京路的景觀
二十世紀初的造夢機上海南京路,經歷了一場從物理空間到文化意象的場近深刻蛻變,其核心驅動力,代上的景便是海百貨先施、永安、司南新新、京路大新這四家民族資本百貨公司的造夢機崛起它們遠非單純的商業場所,而是場近功能強大的“造夢機”——通過精密的資本運作、建筑實踐與文化編碼,代上的景系統性地生產出一種關于“現代”與“摩登”的海百貨集體幻想。
本文以“造夢機”為隱喻,司南剖析這一都市景觀的京路建構過程:百貨公司如何通過戰略性的空間落位與激烈競逐,重塑了南京路的造夢機商業地理;其折衷主義的建筑美學與新興技術,如何將街道從平凡的場近“馬路”轉變為充滿戲劇性的“舞臺”;最終,它們又如何通過組織新穎的代上的景消費實踐,引導市民在其中體驗并內化一種現代性的生活方式。
本研究試圖論證,南京路的現代性,在相當程度上并非自然生成,而是被百貨公司這一綜合性裝置所主動建構、展示并販賣的,這一“造夢”歷程及其物質遺產,至今仍深刻影響著上海的城市肌理與文化記憶一、作為“造夢機”的百貨公司
首先,我們為什么要聚焦于百貨公司?在近代上海紛繁復雜的城市圖景中,銀行、市政大樓、報館、電影院、工廠都扮演著重要角色,但是近代上海的兩個重要歷史事件卻與百貨公司緊密相連:1949年5月25日,位于新新公司東北角樓的凱旋電臺向上海市民播報:“親愛的上海人民,我們上海人民解放了,人民解放軍已經來到上海南京路!”隨后,上海第一枚紅旗,懸掛于永安公司的塔樓——天韻樓的尖頂上。
這些歷史性事件,伴隨著普通市民對于百貨公司的記憶,讓百貨公司成為城市中最有特點的節點,至今仍被各界人士津津樂道同時,正是因為百貨公司作為一個場所,將資本、商品、空間、身體和欲望前所未有地整合在一起,是解讀上海現代性與都市文化最生動的文本。
基于此,“造夢機”這個隱喻便呼之欲出了百貨公司正是制造和展示“摩登”(Modern)之夢的核心裝置它將抽象的“現代”、“西化”、“時尚”等概念,轉化為可觸摸的商品、可穿行的空間、可觀看的櫥窗和可參與的娛樂。
它不僅僅在銷售商品,更是在銷售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身份認同的幻想,并將這種幻想物質化、空間化于南京路這條偉大的街道上二、百貨公司的空間落位與南京路商業格局的重塑在百貨公司出現之前,南京路雖然已是商業要道,但其核心區域仍在四川路以東到外灘片區,這里集中了幾個英商百貨公司,也是銀行、洋行聚集之處。
從四川路往西走,街道就越來越疏朗、建筑也愈發趨于中式(圖1)

圖1先施與永安的創始人,都是具有敏銳眼光的華僑資本家他們先后在香港創辦百貨公司,在初嘗經營成效后,將目光放在這個“遠東第一大都會”,以圖再創輝煌他們選擇在日升樓(今浙江中路與南京東路交匯處)附近對峙而立,這里正處于當時商業繁華地段的西緣,向東可吸引傳統客流,向西則直面跑馬廳這片巨大的城市開放空間,預示著未來的發展方向。
兩條電車線路在這里交匯而過,既能帶動本地客流,也能讓周邊城鎮的客流經由上海北站的電車快速地到達這個路口馬應彪(先施)和郭氏兄弟(永安)的“對壘開局”,一舉奠定了南京路中心段一百多年的基本格局在先施、永安之后,新新公司和大新公司相繼在其西邊落座開業。
于是,從浙江路口到西藏路口,短短數百米的距離內,四大公司密集排布(圖2)它們不再是孤立的商業點,而是通過激烈的競爭和功能的互補,串聯起整個南京路東段,形成了一條高密度、高強度的“景觀消費帶”顧客在一家公司購物后,會很自然地漫步到下一家。
百貨公司們共同將南京路從一條線性的馬路,提升為一個整體的、充滿吸引力的消費“場域”三、百貨公司的建筑美學與街道意象的現代化轉型四大公司的建筑本身,就是宣言書它們普遍采用當時流行的折衷主義風格,將巴洛克式的穹頂、新古典主義的立柱、文藝復興式的細部,與現代化的鋼架結構和玻璃幕墻結合在一起。
比如永安的標志性塔樓,先施的尖頂,都不僅僅是裝飾,而是權力的象征,是定義城市天際線的視覺焦點它們以其巨大的體量和垂直的形態,徹底打破了傳統中國城市低矮、平緩的空間尺度,宣告了一個追求高度、速度和效率的現代時代的到來。
當夜幕降臨,建筑立面上的霓虹燈和巨幅廣告牌次第亮起,徹底改變了城市的夜間景觀。南京路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光影本身成為消費主義的盛大演出,持續不斷地制造著繁華與夢幻的氛圍(圖3)。

圖3這種建筑與街道的互動,在“騎樓”這一元素上得到極致體現,它原本是為人行道提供了遮陽避雨的空間,在南京路上它卻創造了一種全天候的、鼓勵漫游的消費環境更重要的是,它模糊了室內與室外、公共與私密的邊界行人在騎樓下穿梭,目光卻被櫥窗內的景象所吸引,仿佛在觀看一個個微縮的夢境。

四、百貨公司、消費實踐與現代性都市體驗的建構空間功能的復合性與“一站式”體驗四大公司的革命性,還在于它們超越了單純的購物功能,成為復合型的現代生活展示和體驗空間先施和永安都附設有旅館、酒樓和舞廳新新公司有“新新樂園”屋頂花園,提供戲曲、雜耍等娛樂。
正如1946年《工商通訊》中一文記載的:“永安公司大家都知道它是一個百貨大商場,從鋪面到四樓,寰球百貨應有盡有,惟很多人還不知道他尚有很多‘同胞兄弟’,直接間接都是永安資產你辦了貨色假如無處可住,它有頭等房間大東旅社供應;你想散心解悶,現代化的請你彎進大東舞廳,舊式化的有天韻樓游藝場,五花八門,各戲俱全;假如要吃的話更可隨心所欲,大菜間、茶室、冷飲部、七重天、咖啡室,你有什么胃口就有什么供你滿意,吃個痛快而已。
假如你需要保險,那永安人壽保險水火保險公司已在新廈等你你要愛用國布的話,那永安紗廠的出品也是赫赫有名,在紗布業中首屈一指,楊樹浦有永安一廠,吳淞是永安二廠,三廠在麥根路,后又在蘊藻浜開設永安第四廠,紗廠外漂染還有大華印染廠,惠通紗廠也屬于永安紡織公司之范圍。
”這意味著,市民來到百貨公司,可以待上一整天:白天購物,下午在茶室約會,晚上在屋頂花園看戲,或者去舞廳跳舞百貨公司提供了一個“一站式”的現代生活體驗包它也因此成為上海最重要的新型公共空間之一不同階層、不同地域的人在此交匯。
女性可以在此相對自由地活動、社交,展現自我,觀察他人也被他人觀察——百貨公司成為一個學習如何成為“現代人”的課堂商品、身體與身份的重新定義走進百貨公司,就如同開啟了一場“環球旅行”這里陳列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英國的毛呢、法國的化妝品、美國的電器、瑞士的鐘表。
這種陳列本身就在販賣一種“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的想象,暗示著購買這些商品,就能與全球時尚同步其中,對身體相關的商品營銷最為突出百貨公司通過引進和推廣時尚服飾、高跟鞋、絲襪、化妝品,直接參與了對“摩登女郎”形象的塑造。
短發、旗袍、高跟鞋、手袋,這一經典形象的形成,與百貨公司的推波助瀾密不可分同樣,西裝、領帶、皮鞋也在塑造著“現代男性”的形象消費主義與身份認同緊密掛鉤:你通過消費什么、如何消費,來定義自己的品味、階層和現代程度。
競爭的技術:促銷活動、時尚展演與媒體廣告為了吸引顧客,四大公司使出了渾身解數——打折、贈品、抽獎(頭獎常常是汽車或洋房)等促銷活動層出不窮,制造出一波波消費狂歡節更高級的競爭則升華為文化景觀的競爭它們聘請“上海小姐”作為形象代言人,舉辦時裝發布會和選美比賽,將商業活動包裝成社會時尚事件。
同時,它們在《申報》、《新聞報》等大眾媒體上大量投放廣告,不僅宣傳商品,更共同炒作“四大公司”和南京路作為“現代”、“時尚”代名詞的整體意象這種聯合造勢,使得南京路的景觀效應不斷自我強化五、“夢”的遺產與當代回響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近代上海的四大百貨公司,絕不僅僅是被動的商業實體它們是能動的“造夢機”,是建構南京路現代性景觀的核心行動者它們通過戰略性的空間落位重塑了城市商業地理;通過混雜而宏偉的建筑美學轉型了街道意象;通過復合化的空間功能和精心設計的消費實踐,重新定義了現代都市生活體驗。
從物理空間到視覺美學,從社會功能到文化心理,它們多維度、立體地參與并主導了“十里洋場”這場盛大“夢境”的制造這種“造夢”的遺產一直延續至今我們今天看到的南京路步行街,其作為“中華第一街”的底色,正是在那個時期由四大公司所奠定的。
那種消費主義、現代化、國際化的基因,依然在深刻影響著上海的城市性格后來的第一百貨(原大新公司)、上海華聯商廈(原永安公司,現永安百貨)等,都是在近代百貨的軀體上延續著商業傳奇部分參考文獻:1.周慧琳:《近代上海四大百貨公司研究:建筑,消費空間,城市文化》,同濟大學出版社,2021.
2.連玲玲:《打造消費天堂:百貨公司與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3.盧漢超:《霓虹燈外:20世紀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段煉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葉文心:《上海繁華:都會經濟倫理與近代中國》,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2010.
5.德波,居伊:《景觀社會》,張新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6.郭泉:《永安精神之發軔與長成》,載于《文史資料選輯》等[上海市歷史博物館(上海革命歷史博物館)2025年最新推出以“近現代上海城市景觀與社會生活”為主題的系列學術沙龍活動,本文內容來自第一期沙龍“大上海與現代性”主題報告,文章由作者改寫,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
]周慧琳(同濟大學設計創意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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